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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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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情

烏束本以為和光會親來迎接,邁出跨界傳送陣,下邊候著的是張陌生的臉孔。

白色僧衣拖在焦土廢墟依然纖塵不染,冠玉般的面容微垂,眉眼半闔,現出點在眼瞼的兩枚妖痣。

一擡眼,妖痣隱沒,千般風韻盡堆眉梢。

俊美的僧人緩緩走近。

烏束掃了一眼,腦海浮現檔案的描述,乃是萬佛宗執法堂副堂主明非。

明非囅然一笑,“歡迎烏道友造訪坤輿界。”

烏束以私人拜訪,無需界域之間的鋪張恭迎,也無需文鄒鄒的官方用語。

烏束微微頷首,故意往後方望了一眼,“她人呢?”

半日前拜帖便送到,她爬也該爬過來了。

明非的笑意僵住片刻,“和光師侄事務繁忙,無法抽出時間前來,實在抱歉。作為她的師叔,在下只好代她而來。”

雖然是私人拜訪,但烏束的地位擺在那兒,派個小輩來也不好,為了禮節只能明非來了。既是和光的師叔,也有執法堂副堂主的身份。

烏束勉強接受。

兩人通過傳送陣抵達菩提城,再前往萬佛宗,最後停在普通的山洞前。

一路白幡飄揚,悲聲哀鳴不絕於耳。

洞府外,花籃錦旗層層排開,各種賀禮堆了一地,漳州界的糕點、泰和樓的美酒、樊樓最新的說書留影球、盛京小報的天曜大戰特刊......

幾十只紙鶴焦急飛騰,進不了門,如無頭蒼蠅般打撞。

灰塵堆積賀禮,靈氣殆盡的紙鶴墜落在地,連石門外都結了密密麻麻的蛛網。

可想而知主人有多久沒出門。

烏束哂笑,“事務繁忙,她是刺激受大了吧。”

明非陪笑,上前正想敲門,被烏束攔住。

“我自個兒來。”

明非無奈,略含憂慮離開。

烏束拍開一只糊到臉上的紙鶴,大喊道:“出來!”

周圍的紙鶴顫了顫,許久過後,裏面沒有響起一道聲響。

又喊了一聲,“開門!”

依舊沒有回應。

大罵一聲,吼道:“你自閉了不成?”

裏面傳來一聲沙啞的回音,“沒空,下次吧。”

他都到門口了,你讓他改日再來?烏束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冷遇,直接氣笑了。

擡腿捅穿蛛網,一腳踢開石門,大步走了進去。

一束束陽光照亮昏暗的洞府,滿室的灰塵在光線下起起伏伏。

檔案地圖堆了一地,既有坤輿界的,也有諸天萬界的,尤其以天極界的資料最多。

和光埋在公案,發絲結了蛛網沒清。

烏束踢開一地文案,踏重腳步,緩慢走了過去。

她還是沒擡頭瞧他一眼。

他笑了,“這就是坤輿界的待客之道?”

她直言回道:“我沒空,你打道回府吧。”

烏束哼笑一聲,微微偏過腦袋,接著猛地拍向公案,兩只手掌恰好遮擋她正讀的檔案。

結滿蛛絲的腦袋嘩地擡起,猙獰的面容逼近烏束,她疲憊的眼神閃過狠戾。

她立時抓過旁邊的小刀,對準烏束的手掌,重重捅下。

烏束直直註視她,雙手沒動分毫。

小刀觸到皮膚的那刻,轉變方向,插進指縫。冰冷的刀刃緊緊貼住烏束的手指。

她緊緊盯住烏束,眼神的狠戾褪去,疲憊再次爬上,聲音很低了,“我真沒空。”

他挑高眉頭,“你真被賀拔六野打痿了?”

一聽到那個名字,她的面容再次猙獰,咬牙一字一頓道,“你到底來幹嘛!”

“一輪戰的時候,你幫了老子一次。今日,老子來還人情。”

他微微俯身,上半身傾過公案,貼近她面前,胸膛往前頂了頂,離她的眼睛就差一寸。

“就在懷裏,伸手進去。”

和光擡眸看他,沒從他臉上看出一點開玩笑的意思,她臉色微變,雙手撐住公案邊緣,後仰身子,遠離他。

她抿了抿嘴,斟酌道:“貧僧不喜歡你這類型。”

烏束的臉色僵了僵,半晌才反應過來她的話,眼睛噴出怒火,“狗和尚說什麽呢!”

“啊?”她眨眨眼睛,“你不是要以身相許?”

“我許你大爺!”烏束拔出小刀,劈過去。她擡手擋頭,刀刃停在半空,他嘖了一聲,扔開小刀。

他從懷裏取出遺書,放在桌面,食指按住,移了過去。

她的臉色更怪異,“貧僧也不想和你殉情。”

烏束額頭青筋直跳,心中告訴自己她刺激受到了腦子不好,得體諒體諒。

他氣得三兩下撕開遺書,把裏面的碎紙條貼在她面前。

【陷雲谷。】

和光想了想,似乎是千壑界的地名。

她微微後仰,“什麽意思?”

“賀拔六野就在這兒。”

烏束的話如同萬鈞雷霆般劈進和光心裏,她急忙靠近身子,一把抓住烏束的手,死死盯住這三個字,恨不得刻進腦子。

她試圖撫平躁動的情緒,“你有多大把握?”

他輕嗤道:“賀拔六野在千壑界進進出出,就差建個後花園,我連這點都摸不清楚,怎麽爬上界域代表的位置?”

和光瞇縫眼睛,腦海翻上賀拔勢說過的話。

在界域關系上,天極界和千壑界走得最近,賀拔六野時常要去千壑界辦些事務,有些官方記錄在案,每年又有些不在的日子。

賀拔勢的父母,疑似因為賀拔六野的關系,喪生千壑界。

千壑界是個極好的突破口,她怎麽就沒想到呢!

烏束一手推開所有文件,清空公案,從儲物袋取出一張大紙,鋪展開來。

“這是千壑界地圖。”他食指點向一處,“你看,這片都是萬年火山,氣溫絕對不低。”

又鋪開一份地圖,這份地圖描畫凹凸不平的線條,部分中心合成圓圈,備註一個個數字。

和光從未見過這樣的地圖,問道:“這是什麽?”

烏束道:“地表溫度圖,取年均溫為數值。一百年前,我派人繪制這類地圖,那人還沒繪完就老死了,後來事情一多我也忘了。這份地圖,只有我知道。”

兩份地圖合在一起,他又點向火山地帶。

按照常理,那塊地方的年均溫應該差不太多,然而溫差極大,四周的年均溫高於千壑界絕大多數地方,僅僅中央的溫度低,而且是千壑界年均溫最低的地方之一。

和光驚訝出聲,“怎會這樣?”

“看到地圖的時候,老子也驚了。在千壑界所有人印象裏,那兒是寸草不生的荒蕪赤地,溫度不可能低成這樣。我親自去了一趟,偶然在外圍瞥到一抹虛空裂縫的靈氣,正是賀拔六野的氣息。”

“當時千壑界和天極界的大貿易正在展開,不好惹惱賀拔六野,老子便按下這事兒,懶得搭理,權當不知。”

烏束解釋完,食指緊緊按住火山地帶中央。

“這兒,就是陷雲谷。”

烏束揚眉笑道:“怎樣?夠償人情吧?”

和光從他手中接過紙條,撕得粉碎,“一筆勾銷。”

盛京,王家府邸。

龍珠置入燈盞,龍筋垂掛幃幔,龍爪貼作壁飾,龍皮攤在座椅......

蔚藍而血腥的光輝照耀大廳,比屋外的朗朗晴空有過之無不及。

奢華程度,宛如三萬年前的大業帝王宮。

大堂首座,王負棘懶散陷入椅子,懷裏抱著龍頭,揪著長須不斷撫摸。

王禦劍匆匆走進來,看見的便是這一幕,“棘哥,不能把龍族屍體堆在宅子,會引起不滿!”

“三萬年前,龍族就是這麽做的,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。”

王負棘掀起眼皮,那悠悠瞥來的一眼,直接把王禦劍定在原地。

兩人相伴長大,王禦劍從未見過這樣的王負棘,那冷漠而滄桑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。

棘哥怎麽變成這樣了?

還是那張臉,王禦劍卻幾乎認不出來。

王禦劍咽了咽喉嚨,幹巴巴找理由,“龍族畢竟是咱們屠的,屍體堆在仇人家裏,怨氣太重了......”

王負棘眼睛一閉一睜,又變回王禦劍印象的那般澄澈,“那你說怎麽辦?”

王禦劍一聽這熟悉的語氣,搓搓手掌,興奮地說道:“這些可是不可多得的寶貝,要不賣了吧,肯定能大賺一筆!”

“那我全買了。”王負棘緊抱龍頭,不肯放手。

王禦劍焦急解釋,“誰都能買,就是不能留在咱們王家!七權沒有正式給這事兒定性,文書還沒下來,咱們繼續挑釁它們,只會增大嫌隙!”

王負棘掏掏耳朵,吹了一下,表示不想聽。

就在這個時候,門外傳來一聲低沈的女聲。

“和光求見王家少家主。”

王禦劍楞了片刻,和光前面沒有加前綴,坤輿界代表,嗔怒禪子,萬佛宗執法堂什麽的 ,全都沒有。

摒棄所有地位和背後代表的權力,單單以私人身份拜訪,實在稀罕。

王負棘拖長聲音懶懶道:“進來吧。”

和光朝王禦劍點頭示意,一直走到王負棘面,恭聲問候道:“少家主。”

王禦劍拖來一把軟軟的躺椅,熱切地說道:“坐啊!站著幹嘛。”

和光擺手拒絕,直直註視王負棘,“在下此次前來,有事請少家主幫忙。”

王負棘大手一揮,調笑道:“看上什麽隨便拿,龍筋多得是。”

和光道:“在下已經掌握賀拔六野的藏身之處,特請少家主出手,同去除掉他。”

王負棘沒有回話,眼眸半闔,叫人瞧不成情緒。

王禦劍頓了頓,語氣有些為難,“七權還沒決定對待賀拔六野和逾疆界的方針,是不是先行上報為好?私自出手......”

“所以,在下今日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前來,邀請王前輩出界走一趟,冒著生命危險。”

和光定定凝視王負棘,企圖從他的面容讀出什麽來。

王負棘扔開龍頭,不緩不急地說道:“龍族已除,心願已了,本座如今無欲無求,為何要冒著生命危險出手幫你?”

眼皮擡起,滄桑感幾乎溢出眼神。

他扯嘴笑了笑,“你能給我什麽?”

“沒有。”

和光深深看他一眼,撩開衣袍,彎曲膝蓋,低垂頭顱,就要跪下。

王禦劍嚇得睜大眼睛。

王負棘瞳孔驟然一縮,澄澈的氣息漫上眼神,急忙沖上去,扶住她的手臂,不肯讓她下跪。

“你瘋了不成!”

“沒有一物可給,所以在下求你。”

雙方相持不下,王負棘只覺她的手臂都在顫動。

王禦劍臉色沈下,“夠了!去還是不去,棘哥你給個準話。”

王負棘撓撓頭,清澈的眼底滿是無奈,“反正是坤輿界的死敵,當本少爺為民除害,那就去唄。”

千壑界。

一出虛空裂縫,沸沸湯湯的熱氣撲面而來,仿佛滾燙的砂石刺釘灌入喉嚨,整個人都被送進籠子烘幹。

和光撐起防護罩,元嬰期的靈氣也沒能徹底抵擋這股熱氣。

王負棘用手對臉扇風,明明是火系修士鳳族眷屬,卻熱得直喘氣。

烏束嘁了一聲,“這就受不了了?還沒到火山地帶。”

他穿著密不透風的薄甲,沒有撐起靈氣罩,神閑氣定地站著。

不遠處,一行凡人匆匆爬上沙丘,披著厚重的鬥篷,背著半個人那麽大的包袱。

兜帽下都是平靜的神色,早已習慣千壑界的酷熱。

王負棘疑惑道:“千壑界遍地火山,修煉火系法術不是更方便?”

比如終年冰雪的天極界,很多修士因地制宜,修煉冰系法術。

遍地火山的千壑界,卻以冰系法術見長,縱橫諸天萬界。

烏束回道:“適應環境發展道脈,確實是種便利的選擇。千壑界民風彪悍,不避強禦,有句古話叫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。避其鋒芒,不如迎難而上,更顯得威風。故而修習火系的少,修習冰系的多。”

地面忽地裂開一道縫隙,噴出騰騰火焰。

烏束瞥了一眼,沒有澆滅,反而一腳踩上去,用更加猛烈的火焰把它壓了回去。

三人飛了一會兒,千壑界環境惡劣,靈脈資源稀少,怎麽也不像是能擠進上位的界域。

然而,就是這樣的千壑界,屹立前十界域十幾萬年不倒。

和光心想,或許和千壑界的民風有關系,堅韌不拔,負隅頑抗。惡劣的生存環境壓迫生靈,也迫使他們生出戰天鬥地的意志。

隨意劃破虛空裂縫,恐怕會引起賀拔六野的警戒,所以三人先乘傳送陣到最近的城池,再隱蔽氣息去陷雲谷。

飛到目的地附近,兩人才明白烏束那話的含義。

火山地帶,真不是人待的地方。她們踏出虛空的那處,跟真正的火山地帶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。

和光展開地圖,已經進入火山地帶,陷雲谷還在中央。

溫度圖顯示,這兒是千壑界最熱的地方之一。

前方坐落不少古城遺跡,高大威嚴的城墻,平鋪寬廣的街道,以及一座座亭閣樓臺,無不顯示這兒曾經是座大城。

和光問道:“這麽熱的地方,還有人群聚居?”

更加宜居的地方多得是,為何要在這兒建城。

烏束踢開黃沙,下邊埋著不少枯骨。

“兩千年前,這兒還不是最熱的地方,比起其他火山群算涼快的了,這座城市曾是千壑界最繁華的城市之一。後來突然變熱,修士們找不出原因,城市降溫的成本太高,不如新建,修士們漸漸搬走了。凡人們走不掉,守著荒城,不是熱死,就是餓死了。”

和光問道:“和賀拔六野有關?”

“去看看就知道。”烏束對比溫度地圖,撥開陣陣黃沙,下方現出狹小的口子,僅容一人通過。隱蔽程度,幾乎難以察覺,若不是有地圖在手,怎麽也找不到進來的口子。

靠近口子,還未進通道,裏邊兒傳來陣陣涼風。

三人感到舒適的同時,心頭稍安,他們找對了。

走過長長的通道,出口現出一點光亮。大片大片的綠色在視野彌漫,漫天遍野都是密林樹海。

王負棘驚訝出聲,“怎麽會?”整個千壑界都找不出這麽大片森林!長勢還如此旺盛。

烏束整張臉都扭曲在一起,咬牙罵道:“畜生!”

和光蹲下身子,探測出地表之下有座囊括樹海的陣法,極為隱蔽,若不進入此地根本沒法發現。

向四方排散熱氣,用以維持陣內的溫度。

因此陷雲谷涼快,才能生長出層層疊疊的樹木。與此同時,周圍接納眾多熱氣,超過地表所能承受的範圍,變成千壑界最熱的地方之一,於是城市衰敗,四面赤地千裏。

陷雲谷,就是趴在古城荒地的吸血蟲。

林間,一座座房屋鱗次櫛比,亭臺樓閣依次排開。

湖泊、池塘、溪流等等火山界域不可能出現的物像,蛙噪鳥鳴不絕於耳。

在赫赫炎炎的千壑界,生生開辟出一方天堂般的世外桃源。

房屋間,人們打鬧逗趣,歡聲笑語傳遍一條條街道。

沒有耕種的土地,沒有放牧的圍欄,一片片觀賞的花、一池池嗷嗷待哺的湖魚......

沒有任何生產的生存環境,人們個個紅光滿面,神采煥發。

與外面人們的堅忍而沈重截然不同,這兒的空氣裏滿是安謐和平和。

無論仙凡,都活得毫不費力。

忽然間,峽谷深處傳來一聲鑼響。

簫笛、銅鼓、弦樂接連響起,合奏成歡快的樂曲。

兩行身影並列而行,都穿著浮誇奢靡的衣袍,戴著怪異喜慶的面具,邊奏樂,邊舞蹈。

仿佛是邊遠民族的游神活動,百人隊伍漸漸走出山谷。

街道的人們圍了上來,跟隨隊伍前行,屋內的人們也在陸續出來,無不歡喜鼓舞。

隊伍中間,兩人肩頭扛著一頂木轎,一名小孩坐在轎子,戴著威猛的面罩,朝行人們歡快揮手。

和光遙望轎子,呼吸頓時一滯。

“怎麽了?”王負棘察覺到她的異樣,順著她的視線望向轎子前端的轎夫。

一身粗布麻衣,擡腳落腳間露出破爛的鞋底。脖子圍著一塊白布,時不時擦把汗,如同尋常凡夫。

那擡起的面容,赫然是賀拔六野。

天極界賀拔家族的家主,跑來當游神擡轎的轎夫?說出去誰信!

似乎註意到視線,賀拔六野回望過來,看到三人神色怔了怔,隨即輕笑出來。

把轎子的桿兒偏向左肩,高擡右手,朝她們揮了揮。

毫無芥蒂,不含虛偽,就像轎子的小孩同行人招呼一般。

和光看著這荒誕不經的一幕,緊緊咬住後槽牙。

界域大戰才過多久,他跑這兒來當轎夫?

這算什麽?了卻心願的養老生活?

仰仗烏束的人情,依賴王負棘的實力,萬裏迢迢走到這兒的她,好像是個小醜。

滿腹的怒意,滿心的恨意,湧上心頭,變成剖肝泣血的苦意。

虞世南喜歡養鳥、走街串巷

汝明山原來是閩南人,曾經下海經商,很喜歡游神這種熱鬧的鄉間活動。

無相魔門的百鬼夜行,最早從汝明山開始,拉虞世南加入。

光光第一次碰上百鬼夜行的時候,虞世南就藏在後頭隊伍跟著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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